夜幕森森,宫城寂寂。宣政殿连日以来彻夜灯火不歇,赵成璧端坐案前,学足了古往今来圣贤之君的做派,勤政起来竟颇有几分悬梁刺股的决心,誓要叫须眉学子观之大惭。
她这般自苦,倒不是因着权欲之心多么急切,实乃形势所逼。
亲蚕礼毕,她借着叛军一事顺势将羽林六卫纳为己用,看似占了先机,执掌京畿军权在旁人眼中自然风光无限,可又有谁能想见这背后的不易?
那中军校尉汪扶是个甚么东西!勾结昌邑王,安插亲信,外送兵甲,冒领粮饷……凡是殆害朝纲又能从中牟利之事,他是一样也没落下,害得这羽林军军容虚垮不堪,若非昌邑王那老贼为一己之私暗中补助,恐怕连兵士的饷银也发不出了。
天子卫率,竟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怎不叫人悚然兢惧?如今女帝登基已有半年,大胤朝内忧外患,西洲敌衅尚未平定,帝王脚下便横生祸患。
豺狼与苍蝇串联迭出,乱象频频,国帑凋敝,虽不至民不聊生,然大厦之倾只在一夕,再不力挽狂澜,只怕几年以后便要在新帝治下,菜市口的烂泥地上寻她的头颅了。
成璧读完线报,纤指在桌案上点了点,皱眉唤来椋鸟:“虎贲与屯卫二营巡视京都有些时日了,镜花三司也皆在暗查,竟什么把柄都没抓住?临楼王那儿也就罢了,料定你等不是他的对手。可昌邑王的也一点没有?”
“陛下恕罪……昌邑王远在封地,发动之时多是借势,故而只查了些似是而非的……”
“实在狡猾。”
女帝轻叹了口气。恨的便是这个似是而非。譬如汪扶,言说起来是有个昌邑王世子妃的裙带关系,可京中高门多少年来皆以通婚为筹码,真论起来,哪个不是儿女亲家?谁又没几个重罪缠身的怨种远亲呢?
不谈远的,单说逆党容氏一脉,说是三族夷没,可真下手时还不是得顾忌着朝中观感,能放则放。若真按律行事,则大胤朝堂上早就没几个能顺毛站定的了。
成璧有些后悔:那汪扶的脑袋砍得还是早了些!总要叫他交代出失踪兵甲的去向,抓一个切实的证据,才算能堵住刀笔吏的攸攸众口。否则若她对昌邑王贸然出手,街头巷尾便又要传起女帝暴戾杀亲叔的折子戏了。
“如今还算是有的商榷。可朕只担心临楼王也与昌邑王沆瀣一气,专为那老东西遮掩,若真如此,羽林军这条线便要断了。”
椋鸟撇嘴道:“古来大凡皇叔一位上都没什么好人,陛下可得审慎些。”
女帝听得直乐:“是也是也!不过朕自登基以来已杀了好几位皇叔。如今剩的这两人,一个是远房擦边儿的老杂毛,一个更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,朕还怕他们不成?”
椋鸟捂嘴偷笑。
明知那糟老头子存有异心,却无奈只能暂且放过,实在令人如鲠在喉。成璧将朱笔往案上一掷,缓了缓心气儿,才又提起一事:“霍归德那儿没什么动静?”
“霍老将军人虽解职在家,心却不敢赋闲呢,整日里往各家各户的门洞里钻,也不知做的什么营生。听隐士司的姐妹们回禀,那老头儿嘴里不干不净的……”
“不干不净?到底说的什么?”
椋鸟小声道:“都是些会脏了陛下耳朵的话。”
成璧哼笑一声,分辨不出是怒是嘲,椋鸟便立时跪下叩首道:“霍老将军实在嚣张,可要命山鬼司给他些教训?”
“你是打量用几个初出茅庐的杀手,去行刺戎马数十年的老将?”
椋鸟噘嘴分辩:“即便杀不了他,能削下个耳朵也是好的……”
“朕的山鬼司中皆是妙龄女子,如能得善终自然最好。朕虽以其行诡道之事,却不致草菅人命到这等地步。”
成璧作势打了她一下,肃起眉目认真教导道:“三司女子,为朕之帝业劳碌奔波,却不得留名讳于史册,朕本就亏欠良多,岂能命其为自己挟私报复?人有不为也,而后方可有为,你也是女子,如何不懂这个道理?”
“可……可您是天子,身为人臣下属,本就该将性命付与君王,鞠躬尽瘁死而后已……”
成璧神色微黯,敛眸一笑,“急什么,死而后已的机会,还多着呢。”
椋鸟也醒悟过来,抿着唇将脑袋点了又点。
“如今那霍归德四处张扬,然言多必失,总有一日必自招祸患。归德归德,有德者方可使之归服,朕不修德行,自然与他论不到一处。且再看吧。”
二人正说到这儿,见鹧鸪捧着碗汤羹莲步移来,成璧道:“这么晚了,姑姑还不曾歇息?”
“陛下夙兴夜寐,奴婢放心不下。”
鹧鸪是慧娴贵妃怀着成璧时,先帝特指派下的安胎宫女,虽年纪不算大,却在宫中资历极深,地位也超然,隐隐将椋鸟、成璧皆视作自家晚辈。而椋鸟本是成璧的奶姊妹,碧霞宫当年宫变牵连甚广,远近相熟的如今仅有她二人幸存,故而成璧视之更与别个不同。
“陛下晚膳进得不香,又要熬夜看折子,奴婢实在忧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