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倒不是,只是后头实在睡不着了,不如起来把最后一点活计收尾。”
“那奴才给您添水。这灯也暗了些,殿下仔细伤眼睛。”
那小太监手脚麻利,不一会就换了盏三层的燕栖扶桑宫灯过来,点上灯油后满室通明。
沉宴向他点点头,轻声道:“多谢。”
“贵卿殿下折煞奴才了。”
待宫人退到一旁后,沉宴拾起案上腰带,复又细细琢磨起来。
他的针线功夫练了不少时日,如今已算是小成,就连最板正的老嬷嬷见着也不免夸赞两句。手腕翻覆之间,穿针引线,其速如飞,寒梅娇桃一朵朵绽放于缎面之上,形态生动,设色鲜妍,像是活了似的舒展着瓣子,翩然欲飞。
小太监伸直了脖子瞧着,见那腰带绣工不俗,不禁喜道:“贵卿这手技艺,在宫里可算是头游了!”
沉宴缓缓摇头,敛眸道:“这算得了什么技艺,难登大雅之堂。本君练这个,左不过是为了陛下穿戴时看着舒心。”
“贵卿情深意重,圣上也是有心人,定能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。”
沉宴垂着眼笑。
人人皆有心意,想要脱颖而出绝非易事。这颗心不剖出来,叫她如何得见呢?
他沉心静气,用混了玉粉的金银丝继续勾勒花蕊,待成型后又以东珠代朝露,在花心处画龙点睛。
这个花样子名为百芳竞艳,原不出奇,宫里的绣娘一个个早烂熟于胸了,多用在为公主、后妃制衣。因纹样精致有余,格调不足,与帝王不大相衬,故沉宴只将之隐作暗纹,在侧后方辅佐装饰,至于正脸上绣甚为好,他一直举棋不定。
其实一条腰带,真换不出几种绣法。他上月头才拿起针线,什么平金绣、异色绣的皆未登堂入室,只能在图案上多下功夫了。
前些时日他曾就这个问题向老嬷嬷请教过,陛下的龙袍纹样制式有定,多见得金龙腾海、瑞凤鸣峦、松涛鹤影、吉祥八宝一类,雍容华贵。不过赵成璧那几件龙袍除大小外,与她爷爷和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看得久了便也腻了。他再绣这些,难道还能比得过御造监凭此谋生的宫人?
修完花蕊处不平整的丝线,沉宴终于放下手中银针,神情微微放空。待视线落到那盏宫灯上时,他眸光微怔,随即凝着在一点上,温润杏眼渐渐亮了起来。
晨光熹微。
沉宴轻抚着手中即将完工的腰带,唇畔有笑意浅浅划过。
待将其小心放置在锦匣中后,才抬眼对宫人道:“去库里将陛下赏的老参取来,随本君一同送去丹樨宫罢。”
“殿下,那愉卿为人奸猾跋扈,几番冲撞于您,您为何要……”
沉宴神情一肃,“放肆。凡我玉棠宫人,绝不可妄议主子。”
小太监唬得忙垂首道:“贵卿教训的是,奴才再不敢了……”
“谅你初犯,再有下次,本君定不轻饶。”
“喏……”
小太监哭丧着脸,也不知自家主子这么个玲珑人儿,怎么就偏要到愉卿跟前委曲求全。
那愉卿入宫后颇得圣宠,仗着门第不差,对玉棠宫上下很有几分蹬鼻子上脸,连他手下宫人也敢抢沉贵卿的份例,简直不成体统不知尊卑。
昨儿听前廷宫人传言,愉卿在临楼王面前出言不逊,被王爷强按着打了个半死,送回来时满院号丧,血泪鼻涕糊了一身。他听了只觉大快人心:可算是为自家主子出了口恶气!
玉棠宫这头该疑惑的正疑惑着,到底惠风和畅,可丹樨宫中却是愁云惨雾。
鱼庭真怀里抱着锦衾,斜斜歪在床头大张着嘴巴啜泣不止。
那嘴巴可不是他想这么张着的,盖因舌侧伤口太深,太医院上药后又裹了几圈纱布,整根舌头便像个棒槌似的大喇喇抻在外头。
这小儿郎的眼泪也像梅雨天,淅淅沥沥没个了结。殿里宫人早跪了一圈,一个个好声好气地哄慰着,他却充耳不闻,只时不时用一双湿润润的桃花眼往殿门口瞥去。
鱼庭真等得望眼欲穿,直至晌午才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正主儿。成璧进门时连朝服都还未换下,想是下朝后还有正事耽搁了。这也足可见得自己在女帝心中的地位,除却帝业,他鱼庭真也算得上第二要紧的正事了吧?
“愉卿可好些了?”
成璧缓步近前,有宫人已先行挑了珠帘,她却还站在帘外半步的距离处,背着手假模假式地张望了两下,唏嘘道:“朕已命太医院取用最好的伤药。好生休养几日,朕信四郎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一声四郎,其中情意之深犹在耳畔,真真痛煞人肠。鱼庭真心中一阵热流涌动,登时身形微颤,委屈地向她直直伸出双臂,嘴里呜咽有声。
成璧轻叹着坐到榻边,将他的手一握,轻拍了拍他道:“四郎,你受苦了,都是朕不好……”
鱼庭真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,噙着泪指了指自己,意指原是他不知进退,才惹怒了那活阎王,绝非女帝之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