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世书院坐落于京畿东南。出城十里,有清源、思源二山,横接伏牛山脉,一同将京都城郭合围环抱。而警世书院正设在思源山上。
自山中腹始,远近学舍数十,沿山铺排而上,雅园碑亭绵延不绝。
这警世书院建成已有数百年光景,原是前代民间富室、学者自行筹款,于山林僻静之处设立的学舍,山脚又置了学田收租,以充经费。前晋末年,连番战乱,书院废弛,到了梁朝也不曾起复。
昭明帝定都后,恢复科举制度,海内向平,文风日起。因觉京畿周边无有成气候的州学,故而将警世书院扶持起来,由朝廷赐敕额、书籍,并委派教官、调拨田亩和经费等,使得此处逐渐成为无数民间学子心向往之的最高学府。
此处藏帖千种,聚书万卷,所收束脩却仍依照古礼。真有心进学者不论贫富,仅需十条腊肉、一壶薄酒,便可让警世书院的贤师为之授业解惑。
然传道者绝非易事,做学问,师父领进门的都还是外行话术,若要登堂入室,终究需得自有一股钻劲儿。纳了束脩仅是第一步,若每年考核未达标准,书院亦会毫不留情地将之扫地出门。
所幸书院往来者多为清流、寒门子弟,家中可没有余财请什么私塾先生,自然明了于此处进学的宝贵,不敢沾染半点轻浮怠惰的门阀习气。
因此,警世书院虽不比国子监入仕便捷,也不比明英馆往来尊贵,却是实实在在的兴文之地。若说国子监偏向国史时政、筹策建议一流,那么警世书院便是纯粹地囊括了各路学问,三教九流,无所不包,为大胤培养出了无数正才与偏才,就连中官灵台郎张硕观星占相的本事都是在这儿学来的。
昭明帝曾为书院题字,御笔大书“天下庠序,视此而兴”,其重视与褒赏程度可见一斑。
成璧一行人来至山脚下。因书院并未铺设车道,故而只得弃了马车拾级而上。
来时成璧已瞧见自家皇爷爷题字的那块大黑石头,心知皇祖如此大加吹捧的,定不是一般所在,好赖也得有些真才实学。
论及权术,女帝倒能与人侃侃而谈,因这项其实不费真劲儿,境界到了,自然是一通百通的。但若论到学问上头,一贯被临楼王提拎着揠苗助长的她可就直不起腰杆子了。
为学百门,博大精深,不独拘泥于诗词歌赋或经世义理。诸多门阀贵胄瞧不起的奇技淫巧,譬如算术、水文、农学等皆与民生息息相关,且需得专人耗尽一生去钻研。
成璧虽是帝王,却在这上头没有半点傲慢的心思,若遇着大师,她可是不吝执童生之礼虚心请教的。故而此刻虽有些疲累,却并无不满。
依她想来,文人多有傲骨,三顾茅庐也不为逾礼,何况如今仅是让她放下身段,如寻常书生一般步行上去呢?
这一路上,山风飒飒,鸟鸣啾啾。半下午的当口,苍空一碧如洗,石径杳无飞尘。天子脚下竟有这么块世外之墟,即便成璧正为了朝政着急上火,此刻也不由得慢慢静下心来,远望山冈树海,一时竟然痴了。
树之所以成海,是因山风起了波涛。风本太虚之物,缥缈以极,又宏阔以极,何以见之?唯在摇曳树影间。此之谓“因物见形声”。
如此简单的道理,她却直到这个年纪才豁然通明。从前在明英馆时,容珩可是将这句翻来覆去地教了好几回,而她却始终不解,只知道用“风动”与“心动”的俏皮话儿同他掰扯。倒难为太傅日日来琢她这么一块朽木了。
一块朽木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及得上珩璜?
女帝与太傅,其实仅差了四岁。短短几度春秋,人与人之间的鸿沟便有如楚江,宽阔得足可横亘天地。成璧不知自己如若痴长几岁,能否在才学上与容珩一较高下,却知晓即便如今她已化身人界至尊,在眼界心胸上还是与十八岁的容珩差之远矣。
容家二郎,年少成名,十四策论大成,十六官拜太傅。文人相轻,自古如是,有称颂经世弘文的,自然也就有偏好婉约清词的,想在士林之中谋一个广泛的认可着实不易。
且容珩虽有其亲父余荫,那余荫也是柄双刃剑。若他果真名不副实,清流明面上不会多说,背地里却少不得要戳容竟的脊梁骨:家学不兴何以兴天下?
所幸盛名之下无虚士,年少时的容珩虽清冷,却并不是个一味退让的性子,即便有容竟刻意压制也显得锋芒毕露,锦绣文章脱口即成,每每在朝堂之上怼的旁人张口结舌下不来台。几次以后,人虽愤懑,却也不得不暗自叹服于此子大才。
其实争辩的缘由不过是政见不同,是对事不对人的,哪里会真伤了和气?英杰出世,乃国之大幸,也就是奸佞小人会因其驳了自个儿的面子而始终耿耿于怀。
不过眼界与心胸倒也不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易的。有人生来比旁人更多一窍,这没错,可若后进者有机会多多磨练,其实也有可能裨补这份缺漏。
十五岁的容珩就已在游学途中考察了大胤山川河流,也亲耳聆听过各地的民生民情,而十五岁的成璧却只能日日枯守着掖庭简陋的一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