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像又掉进眼睛了。平蓓怡说这是因为孔姒眼睛太大,眼睫毛太多,总的来说怪她眼睛长得太好看。
她闭着眼睛揉,五官痛苦又狰狞地挤着,忽然被一双手捧住。
眼睛进睫毛了?他问。
孔姒无助地点头,手压着眼皮不肯松,被他一根根掰开。
眼睛睁开,我看看。他的指腹擦过孔姒颤抖的眼皮。
孔姒缓缓睁眼,躲无可躲看着这个男人,看他近在咫尺的脸,看他手指在眼前拨弄,轻巧地把那根睫毛剔除。
谢谢哥哥。孔姒声音小了几分。
他收回手,笑意很浅,你该喊我叔叔。
14岁的孔姒纳闷,他确实比她年长不少,但看上去仍是年轻人,不至于被喊成叔叔。
更何况,他们是彼此生命里,无数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之一,不至于非要纠正称呼。
短暂地在梨树下相撞后,孔姒很快把这张脸抛之脑后,她专注于一件大事。
我要逃课去城里找我爸。孔姒偷偷跟同桌说,我查了,现在修了高速,大巴往返不超过三小时。下午放学前我就溜,晚自习结束差不多能回来,老师查班你就说我在厕所。
她背着自己的粉色书包,决心找孔隅要个说法。
这种冲动源于她半夜醒来,听见母亲独自在客厅的叹息。源于她寄出的信不知何时起,再没得到回信。源于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孔隅,都快忘了他的声音。
孔姒照着孔隅的收信地址找去,北城太大,夕阳比安县的更遥远,被大厦玻璃折射成冷漠的光。成千上万的人像挤在一起的砂石,她是更小的一粒脆弱石子,被推着挤着,浑浑噩噩停在收信地址处。
门卫不放她进去,让她自己联系家长。这是个大型工业园区,人人凭工作证出入。
可孔姒没有手机,在她青春的年代里,没人会给14岁的小女孩配手机。她抿唇在栅门边等,盯着出来的人脸,一张张找孔隅那双格外明显的眼睛。
天黑了,孔姒一无所获。她没抓到孔隅,更没抓到她臆想中的,孔隅的新相好。
回去的大巴车会途径工业园,孔姒已经等了两趟,今日还剩两趟,她知道自己该走了。
门口已经没有人进出,孔姒拿脚上那双帆布鞋踩石子儿,等下一班车过来。
这儿怎么站着一个小姑娘?一个男人说。
孔姒知道这声音是说她的,她在这站了这么久,听得太多了。
长得还挺漂亮。这是女人的声音。
孔姒有点尴尬,循声抬头看,五个人走出来,三男二女。左右两边男人各搂着一个女人,中间的男人指间燃着烟,闲庭信步,莫名有些一尘不染的意思。
瞧瞧,这才是真的学生妹。左边的男人调侃她。
孔姒皱眉,看见正中间那位,戴着玳瑁眼镜,模样有些眼熟。
齐律,这小女孩盯着你看呢。另一位女人说,她被人搂着腰,眼睛却看着正中间那个男人。
他垂眸吸烟,浑不在意地笑了笑。
孔姒嫌弃这种声音,把脸扭过去,离他们远了几步。
过了一会儿,听见车门打开,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音,女人的声音,好像很痛苦,又好像很欢愉。
孔姒好奇地回头,路边樟树下的那辆小汽车,后座门没关严,一双光滑的小腿露出来,脚尖勾着摇摇欲坠的高跟鞋,穿着黑色西裤的一双腿压在上面,似乎正来回蹭。
小朋友不能看,少儿不宜。一只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,声音里带笑,在逗她。
孔姒惊恐地躲,回头看见,是刚才那个眼熟的男人。
不记得我了?他俯身看她。
没找到孔隅的桃花眼,但孔姒找到另一双熟悉的眼睛,几个月前梨花树下,这双眼睛看着她,告诉她不应该喊他哥哥,应该喊他叔叔。
那时,孔姒尚未意识到,这种偶遇不能被叫做巧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