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夜无尘,月色如银。
华光拢着枝桠散在地面,将树的影子勾画的扭曲盘绕,如同水底成群的马藻。
忽地,一处松软的泥土微微颤动,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。
随着一阵沉闷的淅索声,从那堆泥土中,陡然迸出一只兽爪来。
那野兽也不知是何时拥有的意识,只感觉自己的四爪在疯狂地扒拉着什么,使得力气很大。
许是一瞬,又或是一日夜,它竟靠自己的四只利爪刨开了压在身上的厚厚的泥土。紧接着,整个兽身似被外力牵引,直直立了起来,如破壳的雏鸟。
片刻功夫,它才四肢着地,趴伏在地面上。
鼻尖萦绕着混杂着人族气息的泥土味。有风吹动树叶“沙沙”作响,可落在它的感官中犹如凄厉的惨叫。
它看着自己生有黑色环斑花纹的前爪,只觉无数场景自脑中快速划过,于眨眼间便已历经人生甜酸苦辣。
少间,它慢慢起身,颤颤巍巍地踱步至数尺开外的溪水边,低头盯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。
只见浑身混杂着血污和泥土的灰白色皮毛上,依稀可辨不规则的灰褐色斑纹。平静的水面反射着清辉落在兽瞳里,衬得浅色眼瞳犹如两颗透亮的冰春彩翡翠。一对兽耳立在脑袋上,随着凉风拂过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抖了抖。
它茫然半晌,神志逐渐回笼。
他不是死了吗?
难不成,他又夺舍了?
不然,如何能死而复生?
可夺舍条件苛刻,当初他自剖内丹时已蒙死志,单这一条就无法满足要求。
何况,他就是夺舍至少也该选个活生生的人!怎么偏偏重生到一只雪豹的身上?
还是一只受了伤的豹子。
宋翊真也不认为是白苏杳做的。
他的肉身、内丹都已拱手奉上,哪里还值得那人如此大费周章。
一想起白苏杳,过往种种纠葛譬如昨日。就连生剖内丹的那股子肝肠寸断的痛似也一并裹挟到了这具躯体上。
只是,无论何等炽烈而刻骨的情感,在死而复生的骇怪下,都失了原本的颜色。
尽管难以忘怀,但也不再热烈。
或许,释然不过是时间的事。
无论缘何,眼下他侥幸得以重生,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自身状况为好。
思及此,他闭上双瞳,凝神静心,默念口诀。呼吸吐纳间细细感受这具肉体的经络。
俄而,宋翊真惊异地睁开双眼。
这具身体并非普通兽类,而是一豹妖。
这豹妖少说千年修为,体内已然结出金丹。
然不知缘何,本该好好待在体内的金丹被劈了个四分五裂,身上又残留有些许雷火烧灼的痕迹。
看这情况,多半是遭遇了雷劫,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想来也是未过雷劫而被劈得魂飞魄散。
如此,还能给他剩一具全尸,真真是万幸。若能借此机会成为寻常野兽,自此远离纷争,不惧离情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虽如是想着,但宋翊真又心有不甘。
想他为情所困,白白浪费一身人人艳羡不来的资质,最终落了个身死道消。此番一朝重生,难道此生碌碌无为便是心中所想所愿了?
先不论宋翊真自己的想法,单就对这具妖修的原主,实在也太过不公平了。
可就算宋翊真有心修炼,他对妖修知之甚少,更别说修复金丹了。
如今,他于外人眼中不过一山林走兽,便是想开口问道,也是无路无门。
想到这,宋翊真只觉前路茫茫,不由叹息。
心中郁结未及全然叹出,宋翊真突然抖了两下耳朵,敏锐地捕捉到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。
他重生成兽,连带着五感也比为人时灵敏许多。
只听来人步伐快而轻盈,若有似无,若不细辨根本注意不到,显然不是乡野农家或是猎户之流。
宋翊真刚从土里爬出来,他不知所在何处,又身负内伤。未免节外生枝,当即扫视一圈,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矮木丛,“哧溜”一下钻了进去,只留两条细长的瞳仁透过枝叶的缝隙,注视着周遭的情况。
不一会儿,便见一高挑男子,身着石青色衣袍,立于溪边。其衣袖及下摆处以金丝银线绣有凤鸟纹,迈步转身间其纹样栩栩如生,似随时可振翅高飞。
这天底下,敢将瑞兽作为衣饰示人的,唯有流波谷一门。
相传,流波谷开宗立派的灵鉴君有上达天听,下及幽冥之能。可同上古瑞兽凤鸟神念相通,更令其护佑流波谷,直至自己驾鹤后千年有余。
故而,这凤鸟纹便成了流波谷的标志。
灵鉴君之后,历任谷主虽远不及他,但传闻亦能通鸟兽语,可助天下鸟兽开化。
若有走兽幸得灵识萌芽,机缘之下再借得流波谷一臂之力,便可获得人身,一朝成妖。自此,有望修得仙体,再不受轮回之苦